2025-02-27 09:35
來源:中國航空報;作者:王立群
中評社北京2月27日電/從車臣到格魯吉亞、再從敘利亞到烏克蘭,俄羅斯軍隊一直都在打仗。作為傳統的軍事強國,俄軍既有豐富的軍事理論指導,又有實際戰場的真刀實槍磨煉,按說能夠在“特別軍事行動”中迅速達成其戰略目的。然而三年後的今天,我們看到的是:俄軍期望中的“閃電戰”蛻變為磨人的“塹壕戰”;在以坦克、裝甲車和移動火炮等機械化為特徵的常規戰爭背景下,商用四軸無人機(包括娛樂用的FPV)大量湧入,竟成了俄烏衝突中最引人矚目的作戰元素。在雙方軍隊此消彼長的對抗中,俄軍無人機略顯被動地與烏軍進行著無人機軍備競賽。這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原因呢?
發展歷史
(一)1950~2010年早在20世紀50年代,蘇聯就開始了無人機研發,最初用於防空訓練(如空中靶標),後來擴展到偵察方面。儘管如此,無人機領域卻不是國防重點發展優先選項。1989年蘇聯解體時,俄羅斯沒有可繼承的無人機項目儲備。
由於財政資金緊張,1990至2005年期間,除了極少數無人機項目(包括外購),無人機本土化研製基本處於停滯狀態,而西方無人機發展此時卻如火如荼,導致俄羅斯與西方的技術差距進一步擴大。2002年陸軍航空兵轉隸空軍管轄後,俄羅斯無人機研發又失去了最主要的潛在客戶。
鑒於俄羅斯國土面積1700萬平方千米,且擁有22000千米陸地邊界、37600千米海岸線,針對邊境地區的監視和追蹤自然而然就成為無人機主要任務;加之俄羅斯既沒有海外兵力部署需求,也不謀求遠征作戰,於是,使用無人機收集情報和偵察就具有了實用價值,即使被擊落也不會觸及雙方開戰的底線。
(二)2010~2022年隨著無人機技術擴散以及無人機在近年局部戰爭中的良好表現,俄羅斯逐步意識到無人機在現代戰爭中的重要性,並開始加強本國無人機的技術研發。考慮到其成功開發如蘇-57戰鬥機等複雜航空平台,俄羅斯應該能夠輕而易舉地掌握設計和生產軍用無人機所需能力。然而,與無人機密切相關的關鍵技術如光學器材、電子元件和發動機等方面卻存在技術短板。除此之外,俄軍也缺乏對於無人機明確的戰術技術指標和要求的牽引。
2014至2015年,旨在規範指揮控制體系並推動無人機與各軍兵種作戰系統融合,同時也為政府、製造業和用戶構建一個共同願景,俄羅斯國防部發布了《2025年前先進軍事機器人發展計劃》和《無人機作戰發展概念》兩份指導性文件。其中,重點強調了偵察有效性、平台的軟硬件和地面指揮系統等方面。隨後,俄軍在摩托化步兵和空降兵部隊的每個師或旅編制下,接連組建了無人機中隊,期望為基層作戰單位提供偵察信息。
依靠全球供應鏈,俄羅斯建立了自己的無人機工業綜合體。儘管國產化率僅有20%,截止到俄烏衝突爆發前(2022年2月),該行業已向俄羅斯武裝部隊提供了近3000架不同類型的偵察無人機。
(三)2022年~目前俄烏衝突爆發後,西方國家的制裁使俄羅斯無人機供應鏈徹底癱瘓。加之研發資金、人力和技術等方面不足或能力下降,整個無人機產業難以支撐俄軍戰場需要,也使得2023年發布的《2030—2035年無人駕駛航空發展戰略》成為空中樓閣。
戰爭初期,烏軍依靠TB-2軍用無人機取得不俗戰績,俄軍依靠多層防空系統,讓TB-2很快就在大眾視野中消失。捉襟見肘的烏軍便將眼光轉移到商用四軸無人機上,持續觀察對手的位置、運動和戰場變化。隨著戰爭持續,俄羅斯已大規模採用商用無人機,提升了俄軍對前線的監視能力。俄烏兩軍在無人機方面差距迅速縮小,但烏軍在將無人機整合進其指揮系統方面仍占據優勢。
2022年秋天,俄軍開始大規模使用伊朗Shahed無人機(包括巡飛彈),這些系統憑借數百千米的航程、抗干擾系統和低空飛行的能力,給烏克蘭境內的高價值目標造成重創。同時,俄軍也利用強大的電子戰能力,在“海鷹”-10(Orlan-10)等國產無人機進行電子戰改裝,以干擾烏軍無人機的通訊和導航。2023年,俄軍在前線關鍵地段的第一視角無人機(FPV)上取得了數量優勢。FPV無人機在戰術層面提供了精確打擊能力,也為地面部隊擊毀裝甲車和其他目標提供了支持。
在這場衝突中,俄烏兩軍在電子戰和無人機方面的相對優勢,多次反復易手,雙方都經歷了創新與適應的循環。這些戰術、技術的發展加劇了陸地領域的激烈抗爭。最近俄烏戰場出現的光纖無人機就是雙方角力的新產品。與此同時,面對大量廉價的小型無人機,俄烏雙方都在進一步開發和提升反無人機能力。 經驗與教訓
(一)側重小型無人機研發即使俄烏戰場充斥的無人機都是低成本、廉價的商用無人機,俄羅斯對軍用無人機的研發還是情有獨鐘。據報導,高空遠程“高原”(Altius)和“獵人”(Okhotnik)戰鬥無人機正在進行測試和評估,批量生產計劃於2025年進行。儘管商用無人機易受電子干擾、信號源易被探測、夜間飛行能力有限,但考慮到戰爭巨大的消耗特性,它們的優勢也是顯而易見的,比如容易獲取、可替代性強、可改裝、機動性好及成本低廉。2020年的納卡戰爭彰顯了軍用無人機改變戰爭走向的作用,特別是軍用無人機奪取空中優勢後的決定性打擊;而俄烏衝突突出了商用無人機在陣地戰的軍事價值,尤其是為地面力量防禦和進攻增加了空中攻擊的維度。從這兩場局部戰爭觀察無人機的作戰效用,不應有所偏薄,而是應結合戰爭具體形態,研究不同作戰元素的能力與價值,最終達成戰略目的。
與俄羅斯不同,烏克蘭無人機有來自政府的鼓勵、更有民間力量構成的生態系統,其戰術創新在相當程度上得益於此。烏軍能夠依靠志願者和業餘愛好者進行不同無人機的改裝與測試,同時為前線部隊培養飛手。反觀俄軍小型戰術分隊只能自己嘗試飛行,雖然也有民間眾籌捐贈渠道,但大多缺乏類似技術協作,加之戰爭初期,部隊高層不鼓勵、也不反對商用無人機的態度,作戰效果可想而知,更別提地面行動,防空裝備和無人機相結合的創新戰術了。
(二)無人機戰術開發俄烏衝突中湧現出許多戰術案例,比如:2024年7月,一架俄軍米-8直升機被FPV撞擊擊落;雙方坦克或裝甲兵車被無人機多次灌頂擊傷或擊毀等。最近披露出來的一份烏軍無人機操作手册,讓人不禁驚嘆烏方對無人機使用的創新戰法。針對FPV應用竟有17種戰術方式,包括多波次連續攻擊、伴隨縱深攻擊、工兵戰術和防空等。俄軍也有戰術發明,即在四軸無人機上安裝Cheryomuha催淚彈,將躲避的烏克蘭步兵趕出戰壕,隨後再用無人機進行近戰攻擊。
除了新戰術層出不窮,以往經典戰例比如1982年貝卡穀之戰就被創造性地用於當前戰場,雙方目前都在使用無人機群對敵方陣地發動攻擊。這種集群作戰通常在夜間進行,一架無人機故意閃爍燈光或發出噪聲來吸引注意力並招致對手防空火力,而其他處於“靜默模式”狀態的無人機則立即對暴露的陣地發動攻擊。在這種情形下,無人機的數量起著重要作用,集群模式彌補了單個無人機成本高、彈藥攜帶量小以及可能因反制措施而損失無人機等不足。
應當說明的是,這種大規模同時進行的無人機攻擊並不屬於真正意義上的蜂群攻擊。蜂群作戰意味著每架無人機都能自主飛行,並與其他無人
機交換數據,分析和識別目標,修正攻擊模式,同時與發起蜂群攻擊的操作員保持通信聯繫。目前,受技術瓶頸所限,這種蜂群戰術尚未部署在烏克蘭戰場。
2024年2月,俄軍在對阿夫迪夫卡附近的一次進攻中,烏軍借助於無人機持續反擊,使得俄羅斯軍隊一天之內就損失了至少54輛裝甲車輛(其中有16輛坦克),這麼巨大的損失使得地面部隊機械化程度大幅降低,嚴重遲滯了作戰計劃。如果沒有無人機創新性配合,這種戰鬥結局在過去戰爭中是不可想象的。
(三)透明戰場下的突破依靠無人機長時間的監視和偵察,戰場透明度在增加。實力接近的對手不可避免陷入持久的消耗戰,雙方都需要不斷適應戰術形勢的變化。戰場透明度將戰場變成了一場受地理環境嚴重制約、更為傳統的常規地面戰,如果沒有空中優勢,地形地貌對作戰行動有著重大影響,不僅關係著前線人員的安危,也對後勤保障、機動部署等方面產生不利影響。由於進攻行動更難以隱藏,戰鬥的優勢已悄然轉向防禦一方。
烏軍約11000人於2024年8月初進入俄羅斯境內庫爾斯克州,奪取了戰場主動權。在日益透明的戰場,如此規模部隊的集結和進一步軍事行動,是很難秘密進行的。據稱,烏軍主要依靠小型機械化部隊,利用俄羅斯邊境的薄弱環節,在部隊推進中遵循了無人機配合的有序模式:首先使用無人機對俄軍陣地進行偵察;然後向前部署電子戰系統,以阻止俄軍反擊並干擾對方通信(俄軍部署了光纖無人機,以此抵禦電子戰干擾);接著使用高精度FPV和其他攻擊型無人機打擊並摧毀俄軍陣地;最後機動部隊占領陣地,並在無人機支援下堅守陣地;直到增援部隊抵達,鞏固並擴大戰果。基於以上遞進式機動,烏克蘭軍隊成功利用其作戰意圖和能力的不確定性,保持了行動的突然性,並在庫爾斯克州迅速取得進展。
庫爾斯克戰例表明:在透明的戰場上,在適當條件下尤其是無人機偵察、電子戰干擾和壓制、攻擊等多層次配合,快速機動或突襲是可行的。也就是說,烏克蘭戰爭並非永久陷入僵局。任何一方都有可能恢復機動性,並開始奪取或收復重要領土。
烏克蘭的這次突襲改變了局勢,使烏克蘭掌握了輿論和戰術主動權。過去6個月裡,烏軍在庫爾斯克州至少粉碎了俄軍三次營級規模、數次連級規模以及數十次排級規模的機械化進攻,並迫使俄軍不得不重新部署部分防空力量,以保衛其在庫爾斯克州的部隊集結地和後勤補給線。
結束語
已歷時三年的俄烏衝突以其殘酷的方式重塑現代戰爭面貌,這場本世紀規模最大的局部戰爭,猶如一面棱鏡,折射出新軍事變革的複雜光譜。它不僅驗證了常規裝備與機動戰術的傳統價值,更凸顯出無人機、星鏈通信等新質戰鬥力的顛覆力量。由於無人機固有的偵察和監視能力,戰場的雙向透明增加了集結兵力的難度,並促使雙方都在尋求在無人機戰術應用方面取得優勢。這場戰爭在不斷警示著我們:技術迭代改變戰爭形態,但勝負取決於誰能更快地將戰場教訓內化為認知實踐的速度。